山儿
我的家乡在衢江区云溪乡胡山村山底自然村,是个只有五六十户人家、二百来人口的小村落。
山底村虽小,却是有着浓厚历史底蕴的千年古村。据老村支书徐樟树倪(现年73岁)讲述,山底村历史上为铜山溪水路主要码头,既是交通航道,亦是七里、太真、双桥、庙前、杜泽等北部山区竹木、柴炭、土纸、茶叶等山货的集散地,客船、木簰、竹筏集结,外地客商亦在此开设各类山货收购行,商贾云集。在宋元时期,山底村人口逐渐聚集,有300多灶台,形成了较大集市,不仅有水埠码头和街市店铺,官府还设有粮仓、盐仓。
山底古称赤山底,村名由来是因隔溪相望的丘陵山坡——赤山。赤山,家乡人习惯称赤山磡,它横亘于云溪村与山底村之间,因山表土呈赤色、基部为紫砂土而称。赤山磡面向山底村的一边陡峭犹如刀切,而面向云溪村的一边却很平缓。
(一)
山底村北有京福古驿(唐都长安、宋汴梁经杭州临安至福建福州的古驿道),上年纪的人称呼“官大路”或“莲花大路”。
京福古驿始建于唐,盛于南宋。驿道上有东津桥(一名章戴桥)和莲花桥。据中书舍人毛宪(宋淳熙二年进士,今全旺镇毛家村人)《东津桥记》(弘治《衢州府志》卷之十六)载:“国家南渡,驻跸钱塘,由此桥趋行在所者,肩摩毂击,商旅传递,日夜旁午。”嘉庆《西安县志》卷十三·津梁·莲花桥载:“(莲花桥为)龙、兰、徽、睦、杭省北路往来必由之所。”关于两桥的记载可见当年古驿道繁忙之景象。随着南宋建都临安,全国经济重心南移浙江,这一古驿道作为南方各路通往京都临安的主干道,不仅是官民、商旅要道,其军事价值也得以大大提升,成为可供军队、战马辎重行军的道路。
京福古驿往东过莲花通往兰溪、建德至杭城,往西过山底渡槽(赤山桥遗址)攀赤山磡上去就是云溪街,至衢城10公里。原古道西段(云溪至蒋村)在新中国成立后被修建的公路取代,即今县道“云(溪)徐(家坞)线”。目前公路东段或拓宽,或变窄,断断续续,亟待保护整修。
赤山桥,始建于明代,位于宋代东津桥旧址附近。据清嘉庆《西安县志》卷十三·津梁载:“赤山桥,县北二十里。”民国《衢县志》卷六·水利载:“赤山桥,在云溪赤山下,明洪武初建,原系石桥,九节,后被水圮,改铺木桥。光绪二十年,羊鼎禧倡捐巨赀重建,石梁六虹,工程完固。桥东头还建有寺庙。民国四年大水冲毁三墩,自治委员黄鬃雨、叶如璋募赀重修。”1942年梅汛期,溪对岸胡家村有人用牛耖将桥上游约200多米处水潭(俗称“樟裕麻子潭”)壅滩沙石耖向西岸护堤(防护自家田地),后即遇山洪暴涨,溪流向东改道约80米,致赤山桥东侧堤岸和半数桥墩、寺庙俱毁。1970年代初大兴水利,在赤山桥原址下约30米建胡家电灌机埠和渡槽(三节),今存。
(二)
说起赤山磡那可是我童年的乐园。儿时的赤山磡山路两边长满了松树和茅草,一放学我就和同村小朋友一起上山采猪草。那时候玩性重,说是采猪草还经常会玩捉迷藏、“打仗”等。记得“打仗”时会用一种叫马屁勃的菌菇砸向对方,老熟的马屁勃砸到人身上或地上会有粉尘飞出,很像电影里看到的手雷弹爆炸,很是刺激。有时候运气好也会采到一种野菇——茅草菇,这种菇味道极鲜,并且只生长在有松树和茅草的山上,初夏和深秋雨水之后的早晨最容易采到,每每采到就会拿回家让母亲烧面条吃,或者家里正好有豆腐,茅草菇烧豆腐,加一点丝丝葱(一种野葱),那味道现在回想起来还咽口水。
还有一次,晚饭后跟着大人屁股后面去云溪村看露天电影,刚走到赤山磡山腰,突然一声巨吼,从路边茅草后面跳出两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把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小孩子吓坏了。细一看,原来是两个小年轻搞的恶作剧,吓唬大家玩的。因为从小听大人说过赤山磡山上树丛里有“犬熊”(家乡人对狼的称呼),那时刚好天擦黑看不清,大家伙以为真的遇到“犬熊”了。
赤山磡的陡峭,阻挡了村民的路,也成为我青少年时期的一个梦魇。在我上村小读了《愚公移山》的课文之后,就时常拉着生产队长的手,要队长带领大家(当然包括我)一起去挖山,并天真地对队长说:“挖一点就会矮一点,祖祖孙孙挖下去,总有挖平的一天。”而队长和大人们却总是望着我笑。再长大一点,我就总是梦想有朝一日一座像彩虹一样的大桥,从赤山顶上缓缓落下,跨过小溪接到村口。直到1992年,山底村机耕路绕道赤山磡后垄山泉井底,小溪上游建起了新桥,山底村才破天荒四个轮子的车可以进村,那一年我正好30岁。
(三)
在新路建成之前,赤山路是山底村去往云溪街的唯一通道,也是附近章戴街、前山、祝家、东头、魏家等村去往云溪、衢州城里的重要通道。生产队上交的公粮,家里养的生猪,采购的化肥、农药等都要从架设在铜山溪故道上的渡槽和赤山磡通过。最难的是抬猪,养肥的毛猪重量一般在75公斤至100公斤,十几个稻草结把毛猪从头捆到尾,猪的肚子上还放一根扁担,最后用棕毛大绳穿过扁担扎牢,两个正劳力每人手上握一根木橕(俗称“楞抵”),一前一后抬起上路,需要歇脚的时候须两人同时用木橕顶住“梢冲”(用于挑稻草和抬猪的长扁担)。而过渡槽的时候是不敢歇脚的,渡槽槽面只有一层2公分厚的薄水泥细钢丝网浇筑,可用于行走的宽度只有约80公分,猪一挣扎掉下10米多高的溪里,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交公粮我就会想起队里的大力士老姜头。老姜头祖上是从江山新塘边过来的,年纪比我父亲小不了几岁,他不光有蛮力,还有不服输的犟脾气。那时候集体化,山底村又因为赤山磡和渡槽的缘故不通机耕路,连独轮车也无法通过。队里交公粮都得大家用箩筐肩挑,过渡槽、爬赤山磡送到云溪粮站。记得那年盛夏,中午快收工时,队长宣布午饭后交公粮,还是老习惯按到粮站的重量计算工分。我那时候刚上高中,暑假在家也要到生产队参加“双抢”赚工分,听说中午交公粮,扒拉几口饭就拿根扁担直奔队里的粮仓装稻谷。到仓库一看,来得早的已经装满稻谷上路了,偏偏老姜头与众不同,别人都是用箩筐装稻谷,他却用的是大麻袋。只见他装了两个大半袋,笑哈哈地说:“我今天要试试挑两麻袋谷过赤山磡。”社员们有的惊讶,有的赞许。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喜送公粮,一下子就挑到了赤山磡底。到了赤山磡才真正见高低,老姜头由于担子重慢慢地就落在了最后面。一般的正劳力挑75公斤爬磡,歇个三四次就过去了,而老姜头几乎是三步一歇,加上是盛夏的中午,汗水不知流了多少。最后,不到1公里的路程老姜头用了近两个小时才挑到粮站。不过,一过磅,毛重112公斤,当之无愧的重量第一。
时光飞逝,不舍昼夜。改革开放之后,我参加县里组织的统一招考,成为了一名乡镇招聘干部,后来还进了城。但家乡总是让我魂牵梦绕,周末我都要抽空回老家走走看看。如今的山底村,宽阔的水泥路建到了我的家门口,乡亲们都和城里人一样喝上了自来水,有线电视、宽带网络一应俱全,今年更是在古道旁建起了杭衢高铁,一道长长的彩虹,圆了我儿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