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菊仙
六月,萱草花盛开。这个时节的乡野,田埂、塘坝、地头的犄角旮旯,萱草花橘红色的花潮一波一波涌现,为大地披上一条条明媚的披肩,奉上一块块艳丽的织锦。
新的一天,萱草花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展开花瓣,细长的花柄上顶着一朵朵橘红色的花,花开六瓣,呈喇叭状,花瓣肥厚。俯身,透过桔梗色的朝霞看萱草花,天地一色,萱草花闪亮的光晕如镶着金边的云朵。
乡下的早晨,到处是妇人采摘萱草花的身影。天气闷热,采摘萱草花得全副武装,棍子、高筒雨靴必备,这是防蛇装备。至于防晒,因人而异,像我母亲这等上了岁数的老妇,遵循古人的说法,“夏三月,无厌于日”,戴个简单的凉帽便出门,小媳妇们则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忽闪的眼睛。
萱草花盛开,蛇会循着花气而来。采摘花之前,妇人们用棍子沿着萱草根部一路敲打,意为“打草惊蛇”。惊走蛇,才可放心采摘,放心隔着田埂寒暄。“你女儿快生了吧?”“快了,还有两个月,今年要多晒点红花。”“到时不够的话,到我家拿些。”乡下称萱草花为“红花”,宜晒干食用,是营养价值极高的一种干菜。萱草花,又名黄花菜、金针花、忘忧草等。 《本草纲目》中记载,萱草“性味甘凉、无毒、解烦热、利胸膈,安五脏,煮食治小便赤涩”。晒干的萱草花香气清甜,食前用水泡开,大多用于炖肉,嚼之柔中带脆,韧劲十足,滋味甘美,是解郁安神、滋补气血的佳品。
萱草极好种植,不择土壤,耐寒,耐干旱。种植萱草,是父母对儿女的心意,特别是家有女儿的,做父亲的定会腾出地来种植萱草。种萱草是父亲的事,采摘和烘晒萱草花是母亲的事。萱草花晒干,待女儿坐月子时母亲会提着一篮萱草干花去,萱草花和母亲的到来,刚为人母的女儿便开颜了,因为生育而失去的气血仿佛瞬间就能补回。萱草花是一朵开在父母心坎的健康平安花,如同绍兴的女儿红,是天下父母的心意与祝福。
萱草花除了药食两用的功效,亦是一朵充满人生哲思的花,自古以来,入诗入画。在很多人眼里,母亲花当指康乃馨,殊不知,我国在数千年前就有了自己的母亲花,那就是萱草花。《诗经》有言:“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北堂是指母亲居住的地方,母亲又有“北堂”或“萱堂”的代称。古时游子要离家时,都会在北堂种萱草,希望亮丽的萱草花能给母亲慰藉,忘却思子之忧。
唐代白居易《酬梦得比萱草见赠》云:“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一酒解千愁,酒能解闷还能说得通,萱草怎么能忘忧呢?对此,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有解释,“忧思不能自遣,故欲树此草(萱草),玩味以忘忧也。吴人谓之疗愁。”宋代诗人梅尧臣更是直言:“人心与草不相同,安有树萱忧自释。若言忧及此能忘,乃是人心为物易。”无论是李时珍的心得——“玩味以忘忧也”,还是梅尧臣的理解——“乃是人心为物易”,都是出于萱草花自由自在、洒脱绽放的鲜亮俊俏形态。你想啊,从江南恼人的梅雨季一直到炎热的盛夏,在田间地头,在山谷坡地,有那绿叶萋萋、红花灼灼的萱草值得品赏和玩味,是一件多么养眼和怡养心情的事。
“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愚智所共知也”。人活于尘世,时时被“忧”所困,虽说人心与草不相同,但不妨学学萱草的忘忧品性,活在当下,放下杂思,不计愁怨,不思荣辱,以利己之心利人,向阳而生,温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