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的事,你也要来争?
——烂柯、《橘中秘》闲谈
巫少飞
衢州因为烂柯山而大倡围棋,“孔子文化”与“棋子文化”双峰并峙为三衢主打的文化名牌。关于围棋,有一些小争议不但正常,且是美谈。笔者略作闲笔,聊博一哂。
琴、棋之争
任昉在宋、齐、梁三朝时,名气极大,曾是“国士无双”的人物,又有“沈诗任笔”之谓。任昉《述异记》的记述,应是流播最广的关于“烂柯”传说的记载,以致《弈史》关于“烂柯”条,即引此说。但是,任昉的描述中是“见童子数人棋而歌”。早期文献关于烂柯山的描述还有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其是“童子四人鼓琴”。郦道元更生动的描述中居然没有“棋”,只有“琴”。到了宋代,乐史的《太平寰宇记》、朱翌的《猗觉寮杂记》等,已完全是“童子四人鼓琴”了。
于是,我市信安琴社社长张涛表示很不服气,怎么能遗忘了“琴棋书画”四艺中的“琴”呢?不服气的还有曾是我市音乐家协会主席的李华明。
我只能搪塞,大约早于任昉的文献——虞喜(281年—356年)的《志林》是谓“见二童子对弈”。其实早在明代,张萱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在《疑曜》中说:“烂柯之说,人皆知为弈者之事……一以为观弈,一以为听琴,当是一事两传也。”不过,烂柯传说虽然一度有“听琴”的转化,却保守着弈棋的情节。从丘光庭的《兼明书》、姚宽的《西溪丛话》到吴曾的《能改斋漫录》,一直到“教授中的教授”陈寅恪笔下,“烂柯”的“琴”“棋”之争一直是“棋”占主流。
象棋、围棋的群众基础之争
既然任昉《述异记》是“棋而歌”,衢城下象棋的棋友表示很委屈,为什么这个“棋”是围棋而不是象棋?要知道,当下象棋的和算命先生一起摆摊时,基本没围棋啥事。至少在衢州,大致在2000年前,象棋的群众基础远比围棋好。上世纪90年代,水亭街的衢州棋院,棋客们下的是象棋;当你很骄傲的以为打入市直机关象棋比赛前4名已是很牛时,其实你就根本下不过修自行车的、做门卫的或府山上的闲客。有一次,衢州来了一位中国象棋女子大师,是象棋特级大师刘殿中弟子,居然被江滨路上摆象棋摊的小老头深深“伤害”——输了。是的,历史上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流下得多为象棋。而围棋界,你或许不敢说一声“高手在民间”。
所以,当网友抛出“国棋”的话题,下象棋的与下围棋的往往各执一端。“杠精”是这样说的:“南极仙翁为什么下围棋不下象棋?”不过,关于国棋,占上风的还是围棋吧。
我个人浅见,象棋、围棋的群众基础争论意思不大。在这连麻将、扑克都全面溃退的年代,无论哪种棋类,都没有更年轻一代玩的游戏好玩。什么到达类、占地类、成型类、灭子类、得分类等棋牌游戏,可能都得让位于声光色电俱全的游戏。就像蒸汽机代替马车夫一样,“芳林新叶催陈叶”。故“烂柯”还有另一种意义——“黑白两般都著过,后来一著要高人”。
《橘中秘》之争
有一回,作家毛芦芦很兴奋地和我说,她采访了一老人,搜罗了其中一个关于烂柯传说的版本——掰开橘子,看到有老头儿在橘中下围棋。衢地就是柑橘之乡,这个传说的版本太棒了。《橘中秘》明明是一本象棋古谱,与《梅花谱》并列,为传世两大象棋谱,影响极深广。难道在衢州当“霸道总裁”的围棋连象棋这个传说也“抢”?有一年,我到北京的中国棋院,二楼对局厅悬挂着两幅皮影雕刻。一为任昉《述异记》中的烂柯传说;二即“橘中秘”。
那么,掰开橘子见神仙在下棋,与围棋是否有关呢?唐人《梨轩漫衍》中就说:“围棋初非人间之事,其始出于巴邛之橘,周穆王之墓,继出于石室,又见于商山,仙家养性乐道之具也。”这段话中的“商山”,即指秦末汉初四个隐士即“商山四皓”。到了晚唐牛僧孺的《幽怪录》,干脆把掰开橘子见围棋的事与“商山四皓”联系到一块。橘园主人剖开大橘子,见神仙下棋。四个老人长叹口气,说我们在橘中的快乐,不亚于在商山之时。只是遗憾橘子未能深根固蒂,就被那愚人摘下,真是扫兴。说着,四老如一阵清风而去……
在橘子里下棋,也指围棋。有的围棋谱即以此为名,如《橘叟元谈》;有的则是联语:“一角楸枰,寻橘中真乐;双奁黑白,得盘底仙机 ”;有的诗文中寄意围棋,如陈维崧的“橘中棋叟”、刘克庄的“橘里争棋叟”;有的还与烂柯并举,明代袁凯即有“岂无橘中叟,还逢烂柯士”的诗句。
商山四皓与围棋之事越传越神,明代张路即有《四皓图》,而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亦有《商山四皓图》,均指围棋。
有一回在饭桌上,我便问围棋文化著名的研究者陈祖源先生,陈老略作考虑后即道,“橘中秘”还是指象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