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往事 2025年09月11日

  林志贞

  夏季农事里有一项小活——摘绿豆。摘绿豆在南丰话里称“jian”绿豆,是“拣”或“捡”,就不得而知了。绿豆在我家饭桌上出现的次数不多,主要以夏日里绿豆粥的形式居多,还有,妈妈会用绿豆发豆芽当菜。总之,我家对绿豆的需求是不求多只求有,所以绿豆的播种也就比较随性,最常见的是点种在每垄番薯藤的两侧。

  六七月的骄阳下,绿豆荚由绿渐黑,里面的绿豆成熟了。来不及摘回的话,豆荚就裂了,绿豆滚进泥地里,成了自由成长的种子,经一段时间阳光雨露滋润,小豆苗一点点长高,在风里亭亭玉立。绿豆荚的成熟时间参差不齐,一株豆秸上的豆荚有绿有黑,得挑拣着摘。所以,这是不是就可谓之“拣绿豆”,而非“捡绿豆”?

  摘绿豆的活倒是不累,还可以现吃嫩豆,唯一的不足就是番薯地里无遮无挡,晒得人头顶冒烟,而我们的防晒装备最多就是一顶草帽或一条毛巾。不过想着几天之后就可以喝到甘甜的绿豆粥,我们的干劲还是足足的。摘回的绿豆荚晒上一两天就可以搓荚了,此时,很多豆荚已自动裂开,所以真正需要搓的并不多,将它们倒在箩筐或者簸箕里用棒槌捣,不仅搓得快还不会扎手。所以,摘绿豆的记忆总的来说是快乐的。

  既然是用了“总的来说”,就说明伴随摘绿豆这活出现在我记忆里的,还有不快乐的一面。确实,即使现在想起,我心里依然有着沉重的愧疚感。我家老屋旁边有一口水塘,除了养鱼,也是周围邻居的洗浣之处。有一天,我从窗口看到邻居小女孩在池塘边洗花手绢。女孩小我三两岁,正蹲在石板上认真搓洗。无意的一瞥,让我看到了她身后石头上放着的一块粉色肥皂,比我们家里用的肥皂漂亮多了。那一刻,鬼使神差,我悄悄出门,偷偷走近,取走了她身后的肥皂。女孩洗好手绢,回身却发现肥皂不翼而飞,找着找着就哭了。我装作循声出现,尽管无比心虚,却显得毫不知情。问清缘由后,我说肥皂会不会是掉到水里了。水里自然捞不到肥皂,小女孩哭哭啼啼回家了。

  那日下午在地里摘绿豆的我,心里沉甸甸,无比压抑。我不知道小女孩回去后会跟大人怎么说,会不会怀疑我,她妈妈会不会来我们家找肥皂?我甚至想着把肥皂还回去,就说被我捞到了。一下午我心猿意马,绿豆边摘边掉都没发现。

  到家后,风平浪静,没人上门,我长舒了一口气。摘绿豆时预想了无数次的还肥皂计划,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实施。尤其是听到邻居家传来小女孩挨打的嚎哭声时,我更不敢拿出那块肥皂了。晚饭我也没心情吃,躺在竹板床上无精打采。妈妈摸了摸我额头,说我是大下午顶着日头去地里,“憋”到“日头气”了。她去厨房,准备用米汤冲碗蛋花让我发发汗,好得快一些。我心里更难受了,只好装睡。那块粉色肥皂我自然不敢拿出来用,一直丢在角落里。

  如果仅限于此,时过境迁,说不定哪天我在街上偶遇她,还可以提起那块肥皂,让往事成为一份回忆。可现实却那般让人心痛。就在那个暑假,一场车祸让小女孩的生命戛然而止。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320国道上车辆并不多,可就是那么不幸,卡车经过时,女孩从岔路口飞奔而出。

  那块肥皂,我再也还不回去了。

  时至今日,我依然会想起,那个午后在绿豆地里,我心里的那份忐忑、慌张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