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寻魂 匠心绘像
——访太公画“守艺人”郑老虎
记者:巫少飞 文/摄
太公画又叫像图、太公像、官人像、高祖像、祖先画等,是民间祭祖时张挂于祠堂、中堂的祖宗画像,也在婚嫁、上梁、生日时悬挂。近日,记者赴柯城区万田乡荷塘村采访了衢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柯城太公画绘制技艺传承人郑老虎。
孝道
中国祭祖之风古已有之,太公画源于祖先崇拜的“孝道”。不过,太公画始于何时已无从考证,除少量明代画像,目前所见多为清代绘制。清初,康熙帝即提倡“以孝治国”,以致《孝经》成为当时官员必读之书。清名儒魏源对孝道有所阐发:“君子之言孝也,敬而已矣;君子之言敬也,孝而已矣。一举足不敢忘父母,一出言不敢忘父母。”正是在儒士的阐发和帝王的推崇下,为父母及列祖列宗树碑、立传、画像以示“孝敬”之事便风行天下,太公画就在这样的背景中壮大起来。可以说,深藏民间的太公画是儒学向民间发展的一个例证。
太公画一般分单人像、双人像和群像,群像最多可达百人。画中人物目光平视、冠衣锦戴、表情肃穆,少有喜形于色者。
郑老虎今年63岁,他说, 太公画一般是子女为祭祀先祖,托画师精心描绘,以示孝道。太公画多取坐姿,人物十指微露、长甲如刃,张开如龙爪,显出威严之态。民间俗语“劳心者长指甲,劳力者长头发”,在此印证不虚。
世家
郑老虎出生在太公画世家。绘制太公画与磨镜、研颜色、弹棉花等,均属旧时的三百六十行。郑老虎的爷爷郑生树是三衢城乡闻名的画师,曾授艺学徒十几个,他的父亲郑但侬亦远近闻名,他的姑父、叔叔也均以绘制太公像为生。那时画师主要上门给东家绘制太公画,一张有150斤稻谷的工钱。
1984年,郑老虎退伍回家。他父亲身体大不如前,临终前几乎是“托孤”式要求郑老虎答应重拾绘制太公画的行当。郑老虎虽然答应了,但总觉得已有照相技术,太公画的前景黯淡。孰料,郑老虎的父亲去世不久,上门请求修补装裱太公画、绘制太公画的人几乎踏破门槛,郑老虎不得不应承。
“上世纪80年代,绘制一张太公画有400元至600元工钱;上世纪90年代,绘制一张太公画大约有700元至800元工钱,收入比外出打工好。”郑老虎说。
郑老虎绘制太公画的笔,居然是用杨柳枝条做成的木炭条,制作时须考虑温度、湿度、火候等因素。郑老虎有个贤内助沈素红,在郑老虎于农田干活之际,沈素红跟着公公学裱画、揭画芯、配颜料、制笔……民间手艺常有“传男不传女”的习俗,故沈素红除了不会画画外,几乎掌握了所有制作太公画的技艺。与沈素红相似的还有郑老虎的母亲,这个慈祥的老人会告诉郑老虎调色需用胶,而“割胶”得用构树的树脂……
就这样,郑老虎在妻子、母亲的全力支持和帮助下,加上小时在父亲身边的耳闻目睹,郑老虎从模写、勾勒、填色、彩晕到点簇、渲染,一步步开始太公画的制作。之后,郑老虎曾获“衢州市首届民间手工艺术展”金奖、“衢州市级乡村工匠”“衢州市级优秀文化示范户”等荣誉。
绝技
绘制太公画既不同于工笔画中的毛笔勾勒,又不同于传统画师用“九宫格”的玻璃定形,是一种类似拓印的技术。先将小纸折叠,仅画半张脸,展开纸后复制一遍,就是整张脸。又将整张脸复印到大的宣纸上。定好所有人像后,才开始勾勒、晕染……这正能发挥杨柳炭条能复印多次的特点。人像最关键的是眼睛、嘴巴等,这些“传神”的重要部位,一丝一毫也不能马虎。太公画的颜料是郑老虎自己配的,属于矿植物颜料,加胶调色,入水不化,可保百年不褪色。
线有曲直、粗细、长短、断续之分,这就涉及用笔的提按、停顿、转折、快慢等。在腕力的推进中,人物的面容甚至面容上的皱褶一一呈现。由于要表现人像质感、立体感,仅渲染一道工序就有分染、接染、碰染、罩染、烘染等形式,一幅太公画制作完成,少则一周,多则三四个月。
郑老虎向记者展示了其父亲留给他的“千人头”,有“国字脸”“申字脸”“甲字脸”“田字脸”等。由于从前高祖无照片存世,一般来说,由东家从“千人头”中挑选喜爱的人像。而现在基本有照片,郑老虎可对着照片画太公画。不过,祖先若未满60岁,得先用“福”字贴住画像,过了60岁才可露出真容。
太公画中人物所穿的衣服,郑老虎把这叫“补服”。清朝的补服也叫“补褂”,无领、对襟,其长度比袍短、比褂长,前后各缀有一块补子。清朝的补子比明朝的略小,一般以金、银等彩线绣成补子。补子图案各不相同,文官绣鸟,武官绣兽,缀于官服的前胸和后背。文官从一品到九品,补服上的图案依次为仙鹤、锦鸡、孔雀、鸳鸯、白鹇、鸬鹚、鸂鶒、鹌鹑、蓝雀。武官补服上的图案依次为麒麟、狮子、豹、虎、熊罴、彪、犀牛、海马,其中七品、八品都为犀牛。
女像一般取团手端坐姿,不露手脚,头戴凤冠。凤冠或以黛色敷底,或以朱色涂形,但都用金银勾填配饰或提边,显得珠光宝气。
郑老虎相告,“革带”也是太公画必不可少的,“犀带”“束带”“玉带”等均有对应的品阶。画太公画基本用传统重彩方法勾勒、多次敷彩而成。衣纹采用行云流水描、高古游丝描,敷色时要刷过蛋白。
另外,修补太公画也是细致活。郑老虎有一次拿到一张仅有五分之一画面的太公画,硬是通过辨别、挑刀、互借、剔、扪缀等手法,加上精心绘制,慢慢补全了整张画。
朝笏、朝珠、敞肩、腰带等,哪个年龄、品级写上“皇恩钦赐”,哪种形象属于帝王师,堂兄弟不入太公画……太公画里面的学问深着呢。
总之,太公画基本是:大红大绿在黑白金银灰的衬托下,显出高贵而神秘的气氛。
秩序
“我见到过最早的是明代早期的太公画,人像最多的太公画上有九代祖先的造像。”郑老虎说,“早期,我曾骑着自行车到乡下找太公画,到过龙游塔石、江山凤林等地,找到后主要是帮助修缮太公画。即使是经历过烧太公画、家谱的年代,几乎每个村落也都有太公画。逢过年、婚嫁、上梁、生日时,有些人家会挂起太公画,摆上水果、面条等供品祭祀。”
这几乎是西周以来几无变化的一种倔强的中国人的冥界观——死亡既是现实生活、生命的终结,也是另一种生活、生命的展开。正如荀子在《礼记》中的话:“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这种自古而然的民间冥界观既有朴素的灵魂不灭观念,又有儒家“祭之以礼”的孝道,祭祀的神主背后一定隐藏着活着的灵魂,这是太公画所展现冥界秩序背后的思想基础。
郑老虎说,有一次梦中被两条狗追着咬。醒来,原来他所画的太公画上两太婆的眉毛忘记画上了,而两太婆恰属狗。
“只有画好,祖先的灵魂才有依附。”郑老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