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江上的放筏人
戴潇倩
93岁的周朝盛站在堤坝上遥望着须江,百余米宽的江面,旧时竹筏、木筏如梭,而今却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中。
周朝盛的祖上是江山市凤林新坦周氏,沿着江水迁徙到万青山下定居已400余年。万青山村(现属江山市贺村镇),坐落在须江中游的东岸,傍江极近。1954年江浦公路运输兴起前,万青山村的男人命运似乎都与江水捆绑在一起。村里的200多名放筏人,撑着100多张筏,将深山里的木头、木炭、土纸、山货等运送至衢州、金华。
周朝盛的父亲周金和,是那时万青山村众多放筏人中的一个。1909年,14岁的周金和为了微薄的报酬漂泊在了江上。21岁时,周金和遇到了人生中的大坎:放筏到清湖码头时,一阵大风吹来,靠墙晾晒的8米长筏轰然倒地。他的一双腿被压在竹筏下,小腿上的肉生生地被竹筏劈下来,骨头外露,血肉模糊。从此,不定时的脚痛便闪电式、游走式地折磨着他,草药、烂脚如影随形。后来,他与妻子结婚,种地、养牛、酿酒,相继生下了周朝盛三兄弟三姐妹。
周朝盛是家中的长子,目睹着家里的经济拮据、父母的无能为力、弟妹们的嗷嗷待哺。小学毕业时,他主动放弃了学业,帮着父亲种田酿酒。1946年,14岁的周朝盛开始与姐夫学习撑筏。父亲雇来师傅做了竹筏。有了属于自己的竹筏,周朝盛兴奋了好些天。
民国时期,一趟竹筏到江山大约可得10元钱,可彼时社会动乱、物价飞涨,有时候货物到衢州是一个价钱,回到家后钱只能买一半的东西了。为了赚取更多的钱,周朝盛学会了放木筏。每趟竹筏、木筏的运送都充满着艰辛疲累。春夏之间丰水期的两个月,深山的木头串成木筏沿河流而下,若是撞在了暗石上,尾部发生了偏移,后面全速而来的木头便折扭在一起,只有重新编好木筏才能继续前行。如果遇到惊涛骇浪之时,筏忽而被甩上浪尖,忽而又跌入浪底,他得时刻紧绷着,昂首、挺胸、弓身,驾驭好方向让筏顺流往下冲。最怕的是大风来袭,只得不顾一切撑筏,尽快靠近岸边,否则筏被大风卷起侧翻,受伤遇难的可能性极大。
枯水期时,河滩较浅,竹筏难以行驶,周朝盛便下水推筏前行,冰天雪地里拖着硕大的竹筏,脑门上也会冒出汗尖来。回程时的竹筏,前面的人在岸边拉着纤,后面的人在筏上撑着篙,从贺村回峡口足足需要4天,那肩膀上的累累纤痕啊,都是岁月留下的沧桑。
周朝盛记忆里的筏破货翻经历,如今想来依旧心有余悸。那一年寒冬腊月,江水刺骨冰冷,他撑着的五节竹筏不小心撞上了坝头,竹筏“轰”的一声散了,筏上竹篓里装着的24头猪,四散在江水之中。他们跳进河里,手忙脚乱地拉着竹篓,呼喊着岸上的乡亲们帮忙。如是尽力拉扯,有4头猪还是遗失在了江水之中。竹筏没了,工钱没赚到,还赔了不少钱。
每次的放筏总要等归家至万青山下,看到了白马石,才知一趟安全的行程结束了。手中的薄钱可以寄些给读书的弟弟,可以给烂脚的父亲抓些好药,可以给孩子们买些小物件。有时候钱不够了,去东家借点西家凑点,如此,周朝盛将两个弟弟培养成了高材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万青山周围的中岗村、达溪淤、英岸等村土匪横行。匪寇聚集在乌鹰垄峡的山丘上,对挑夫、筏工实施抢劫。1949年至1950年上半年,新生的人民政权大力剿匪。混乱的时局、难以为继的生活,并没有磨灭周朝盛的责任感、正义感。作为民兵队长、生产队长,他在放筏之余,成为了村里剿匪的大功臣。在1953年清湖区剿匪授奖大会上,21岁的周朝盛荣获了二等奖。
1954年江浦公路运输兴起,货物大多通过车辆运输,江山的放筏行业退出了历史舞台。村民们靠种田种地、装卸货物挣些微薄的小钱。22岁的周朝盛选择去往江西继续撑筏挣钱,直到上世纪70年代随着江西公路的修建,才最终停止了放筏的人生。后来他在江西林业部门挖山、种树、装卸木头,养活了一家老小。大半辈子江中击水、搏斗风浪的豪情,炼就了他强健的筋骨、不屈的性格……